【P站小说翻译】人类史的观测者01-02

作者:id=3916237さゆ

P站上少见的极为优秀的描写金闪闪和白野(男)之间的搭档关系。前两篇为闪闪主视角,也是我见过的闪闪写得最原著,吊打无数同人的佳作。而且这位作者描写的闪闪和白野之间的信赖关系也非常令人感动(对,就是感动)。

几乎没有腐向元素,当然如果硬要看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全文目前共5万6千字,而且是坑,食用前请三思。因为觉得没必要分成四部分一个个发了,就干脆分成两部分发出来。标签中的金女主纯属欺诈,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但这篇文绝对不会让读者的你失望。我在微博也发过,当时就好评如潮。因为文中前半部分主要以吉尔伽美什为第一视角,所以以他视角展开的描述本人会用第一人称的“我”来翻译。而他说出口的话则会翻译成“本王”。


做好准备的,请往下看。

 

作者的话

阅览注意事项:

 

由HF路线延伸出来的派生同人。

Fate/Extra CCC中的岸波白野君乱入的Fate/SN世界。

英雄王视点为主。

 

鲜血四溅的正剧。

有四肢缺陷的描写。

虽然我有疑惑过要不要盖上R18G的标签。

但由于原作去掉H部分都可以算作全年龄的,所以就没上那个标签。

 

有在SN世界线上添加CCC故事世界线的解释。

 

另外还混有个人独创的故事解说叙述方式(特别是角色补正那方面)。

 

以上全OK的就请看下去吧→

 

人类史的观测者01

 

 

——于是乎,女人倒在了地上。

全身沐浴在宝具雨之下的女人,如同被碾死的虫子一般瘫软在路面。

 

「嗯——」

 

女人貌似还有意识。

明明早已无药可救了却对这个人世依旧抱持着眷恋,只是努力颤抖着早已无力的手脚痛苦挣扎着。

 

「哼——居然还有气么。真是难看啊,小姑娘。」

 

那是语气中充斥着轻蔑的死刑宣告。

金发的男人——被称呼为吉尔伽美什的英圝灵,毫无慈悲的发动了最后一击。

 

「……不想,死……好不容易前辈才,开始,正眼,看我了……明明想要,想要,被他触摸,更多的说——」

 

可能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旧做着泡影般的美梦,女人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将无聊的愿望断断续续地从实道来。

 

好不容易。

依靠这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些许幸福感,她拼命伸展着破布般的双臂。

 

「不要……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因为——因为如果现在死了的话,前辈,就会被姐姐给……!」

「实在是太碍眼了。别劳烦本王干这种事好么。」

 

断头之剑垂直斩落。

梦想也到此终结。

女人的意识如同四散的鲜血,再也无法苏醒的消失在肮脏的小路尽头。

 

 

……先稍微看下情况吧。

刚刚被斩下的女人头颅,在化为血海的路面上滚动着。

轱辘,轱辘,轱辘的,细不可闻的声音,画着笔直的血线响彻在这寂静的暗夜中。

 

还真是有够无聊的工作。我缓缓将差点泄露出喉咙的叹息生生压住。

必须要做的事,和能让人提起兴致去做的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最近发生的尽是些让人不愉快的事,而我也尽在做一些令自己感到不愉快的事。啊啊,真是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那么惨不忍睹,此乃本人打从心底深处生出的感叹。多到恶心的人口,仅仅着眼于消费和坐吃山空的星球本身,以及目光短浅欲圝望横流的现代社会。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作呕。

 

我可不是为了看这种未来才结束了由神统圝治的时代啊。也不是为了这玩意儿废弃了神祗的存在。更何况,我那唯一的友人更不是为了这种东西而代替我死去的。

人类很愚蠢,道理我懂。这样一目了然的事本人可是比谁都清楚。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现代社会中的居民们应该可以表现的稍微聪慧点才对。……或者应该说,是心里这么期待的吧。

 

然而。

 

——实在太过不堪入目。

 

被人从自己出生的时代和土地召唤到这块遥远的大陆上,在生活了10年之后我已经基本确认了一点,这里不存在未来。开始呈现出死相和终焉的星球,以及毫无自觉的蚕食着世界资源,并不断膨圝胀的人类种群。仅仅是用来浪费的物资,时间,生命,以及希望。存在于此处的只有缓缓迈向毁灭的,颓废且闭塞的未来罢了。在那里,过去人类身上能看到的充满希冀的梦想就如镜花水月一般脆弱。……恐怕人类在正式触摸天穹之前这颗星球就已经先一步被蚕食的一干二净了吧。这么一来,在那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尾呢———。

 

蜂拥而出的失望,放弃乃至愤怒令我咬牙切齿。为人类的愚蠢,还有,同时也是最令人烦躁的,面对那愚昧的存在却依旧打算继续关照下去的愚蠢自我感到兴趣索然。

虽说是自己一开始决定好的,就算是在知道可能会演变成这样的前提下才选择了这条荆棘之路,但像这样无论多少次多少次。说实话,真是如字面意义上所叙述的,不知多少次的旁观了人类因愚蠢而自取灭亡的例子,即使是我也实在有点看不过眼。

 

好不容易将差点发出的第二声叹息强压下去,是时候回去了的告诫自己,我转过身背对着那堆曾经属于某个女人的残骸并迈开了步伐。随后,不自觉的抬头仰望了眼天空,在那里无尽的夜色正渲染着整座苍穹。

即使地表那亮到刺眼的人工照明已经沉浸于黑暗,却依然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对这如同眺望无底洞般的漆黑夜空,我眯起眼睛,心下顿时有种,宇宙真的非常广阔啊,之类的感叹。

 

——就在此时。

 

「吉尔,小心后面———!!!!!!」

 

这样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响彻在深巷之中。

 

条件反射的回头看去。却发现跃入视野范围内的东西尽是些黑色的触手。糟糕,这样一句话猛地闪现在脑海深处却为时已晚。咕哝,在如此诡异声音响起同时,那东西就已经将我整个左腕乃至肩膀附近吞噬了。

 

「你,不管如何——⑴」

⑴:“────你,不管如何…呜啊────!!!???”,HF线中英雄王退场时的台词,这里世界线变了的关系,所以没有后半段的惊呼。

刚才明明已经确实将那小姑娘的脑袋砍了下来。我可是亲眼目送那颗头滚走的。只不过,恐怕身体的同化状态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吧,所以一切都迅速的让人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

嘎啦一声,被吞掉的左肩整个撕裂。血管和肌肉也完全切离开来。体内有种部分遭到扭曲的怪异触感,不仅如此,那异样感就直接和尚未遭到侵蚀的部分彻底决裂。伴随着游走在全身如同火烧般的剧痛,遭到污染的部分身体迅速和黑泥同化了。理所当然,说到底我现在的身体就是由这种泥构成的———。

 

「吉尔!!!!!」

 

关键时刻又是这样的惊呼。听声音很年轻,应该是少年无误。拜这声音所赐,本来一片空白的大脑幡然醒悟。在那径直竖起来,并试图从头到脚吞噬这边的阴影下,我以近似条件反射的反应速度用剩下的那只手抽了个响指。脆音响起的瞬间背后的地面就已经被鲜血染红,宝具亦如同阵雨般猛烈淋了下来。仅仅一秒之差,在我快被那些泥完全覆盖前,充斥神秘力量的宝具扫射着将逼近身前的黑影驱除殆尽。很快,它们发出了如同衣服撕碎般的刺耳哀鸣,如同约好了似的,自刚才一心想吞噬我的触手也害怕地撤退了。

 

———就是现在了。现状判断比感情更迅速的涌上心头。想要扳回一城必须立刻后退并拉开一定距离重整士气才行———可也正是这一瞬间,大量血液染红了视线。被整个切断的肩膀乃至左手伤口处,好像决堤的大坝一般喷出了鲜血。

 

「———切。」

浸在自己的血液中,我边用右手按住伤口边咂舌道。大量,同时也是过于迅速的失血令大脑一阵天旋地转,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再加上为了阻止失血过多造成的血压骤降,心脏也比方才更加努力地跳动,所以作为连带效应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事到如今突然有点怨恨自己是肉圝身了。从者灵体状态本身是跳脱在物理法则之外的,哪怕四肢被切断也不至于流这么多血。然而,得到受肉以人类姿态进行活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以活着为代价就必须遵从自然常理而变得极为脆弱。因此,针对目前愈加恶化的身体状况,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即使是在这个节骨眼,痛楚和愤怒依然不断挑战着身体和大脑的极限。而此时那个继续朝着浑身是血的我径直跑过来的什么人,猛地停下脚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吉尔———」

 

我瞟了一眼那声音的主人。是穿着黑色校服的高中男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的关系,他能做的仅仅是脸色苍白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然而,我却对那张脸没有任何印象。自己从未忘却过。关键是正是那个自己没有印象。瞬间检索了下近10年来的所有记忆,别提是交流了,就连擦肩而过和凑巧进入视野范围内都没有过。那小鬼到底是怎么搞的——。在我展开思索前,或许是将他认定为饵食之一,黑色的触手再次出动了。

 

少年已经一脚踩进了鬼门关。大概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相当危急,他发出的那声惊呼,和传送门大开射圝出宝剑斩断即将扑上身来的触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而仅仅是片刻之后,我又迅速打了个响指,响应呼唤的锁链立刻缠住了那名少年,将他径直拉上了半空。

 

可这个行动,却令这边产生了多余的空隙。

 

正觉得脚下一阵火烧般的痛楚,我连忙低头一看,此时的地面早已被黑影所覆盖,而右脚也被这恶心的东西死死缠住。看着那些不依不饶沿着脚踝试图爬上身体的黑泥,无奈之下,只得火速从库中拔圝出一柄短剑。经过判断,脚已经被污染到无法净化的程度,没时间踌躇了。当机立断,我毫不犹豫地反手握住短剑,狠狠地刺进了遭到侵蚀的大圝腿。火热的痛楚伴随着鲜血争相涌了出来,此时也只能无视这点来个一刀两段。

用流传于世的名剑避免多余痛苦的斩断右脚,分离的脚和之前撕裂的肩膀洒落着大量鲜血和魔力滚倒在地上。而那里正盘踞着无数黑泥。用这种丢卒保车的方法我才暂时脱离险境。说是迟那时快,在迅速后退的瞬间我又于背后装填了下一发宝具。——金刚杵,是之前在Vimana上和夺取了战斗机的疯圝狗对峙时也用过的投掷宝具。

 

如同说着绝不容许逃走一样,佯退的黑色触手调转势头朝我劈头盖脸的扑来。为了将它们一网打尽,我朝着已经被覆盖住的断脚乃至黑泥处射圝出了宝具。咚,的一声,令耳朵和身体都震痛的冲击力撕裂了整个空间,将地面炸出一个大洞。周围碎石满地,连同被吞下的断腿一起,黑泥溅的四散而开。乍一看如同绽放出了黑色的花朵一般。伸出手,察觉了意图的锁链亦缠上手腕,在那些东西做好发动第二次攻击准备的前夕,如同方才的少年一样,我将自己的身体拉向了高空。早些时候拿出来的黄金辉舟,已经在头顶上待机多时了。

 

刚上船就已经顾不了太多的一头栽倒下去。大概是被这边满地滑溜溜的鲜血以及失去手足的模样吓到目瞪口呆了吧,比我先登船的少年猛冲过来要说些什么,却被我下一个动作堵了回去。因为此刻,翱翔天际的飞空船——维摩那已经开始加速并打断了他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语。

 

下面的泥还在蠢圝蠢圝欲圝动。眼下不是设定惯性调节的时机。感受着那毫不留情的给身体带来沉重负担的重力加速度,我将剩余的魔力都用在驱使维摩那前进上了。强忍着衰弱带来的丧失感,待黄金辉舟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就已经濒临极限。勉强下达了减速指令后解除了飞船的物质化,由于搭乘工具消失的关系,我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连接着大门和庭院的白色石板路上,害得这边又流了无意义的鲜血。

 

同一时间,还可以听见那个和我一起摔下来的少年惊呼。反观自己,浑身的鲜红逐渐在小路上画出了一条血线。本来就是满目疮痍如今更是痛上加痛,我硬生生地堵住了差点泄露出口的呻圝吟,废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然而,眩晕和衰弱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一瞬差点又失去意识的摔倒在地。被斩断的腿和分离开的肩膀处出圝血也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导致脚下原本雪白的石路被染的通红。而在那一滩鲜血中,我心下对自己那意料之中脆弱不堪的身体感到莫名的烦躁。

 

打开王之财宝大门的余力已经没有了。连灵药都取不出来,现在能做的仅仅是束手无策的躺在这里静静等待自己那虚弱身体的极限。就目前的失血量来说早已超越了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范畴,就算死了也不奇怪。虽说严格来讲目前的我并不算人类,但正因为这副肉体中栖息的灵格远超常人,所以现在才能苟圝延圝残圝喘下去。可说白了,眼下我这个身体根本就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因急速失血而陷入肌肉筋挛状态。呼吸更是无法正常持续下去了,冷汗迭出想要咳嗽却牵扯到上半身的伤口引得肺部更是一阵剧痛,条件反射地倒抽口气就立刻被呛到了。无意识的用手掩住后,只见掌心又是一片鲜红。

 

「……哈,还真是难看。」

 

将如同漏风的笛子发出的声音生生压出喉管,我自嘲的眺望着掌心的鲜血。火烧般热得发烫的伤口和五脏六腑,冰冷又不舒服的汗水自额头和脸颊缓缓流下。用剩下的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嘴角,我努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目光接触到的依然是头顶上的那片苍穹。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很远的安静郊外,所以几乎不会受到城市灯红酒绿的影响,从而使得本该晦暗的星光也能璀璨起来。对这比城市稍显像样的星空,伴随着冷汗和杂乱无章的呼吸,我沉默地眺望起来。

这里是当初喝了返老还童药回到幼年期时,幼年体的我特别准备的紧急据点。坐落于冬木市郊外,由宽敞的庭院和固若金汤的地下城池组成的别墅。从设备强化到物资储备都一应俱全,看来幼年期的我对于非常事态的准备相当周到,甚至到了现在的我都忍不住感叹一下的程度。只不过,没想到居然还真能派上用场。

 

嘛,虽说无论如何,就我目前这个状态,估计也是利用不能就直接死了吧。肉体现状的绝望让我不得不下了如此判断。毕竟失血量已经达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延长寿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在至今为止不断重复的死亡循环之中,像这样因四肢不全失血过多死亡的方式算得上是很有人类样子的死法吧,我无可奈何的想着。毕竟非要提的话,到目前为止本人也算是体验过了像是溶解,击碎,蒸发之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死法啊。无论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真的是数不胜数。所以因现在这种程度的痛苦和重伤而死的话,倒也不赖。

 

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难看。我苦笑起来。无论到了哪个时代,都是以如此悲惨的形式迎来终焉。即使是以和之前相差无几的愚蠢死状作为结束,但至少此次苏醒得以让我在拥有生者肉体的同时,能够比之前更加深入的介入人类世界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嘛,算得上是比平时愉快不少呢。——当然,不快的那部分也比以往来得夸张许多。

不要和人类营生牵扯太深,生前我是这么决定的。正因为这个判断,坚定了我作为旁观者的立场。人类史的观测者,一开始这么自称的又是谁啊。

然而,即使秉持着这个信条,在分析出当今世界只存在肮脏黑暗的未来之后,我还是主动介入起了他们的生态圈。无法坐视放着不管就会毁灭的世界,再加上得到受肉的关系,才决定以编织着相同历史的人类身份,以和他们相差无几的肉体(虽说是被黑泥污染的丑恶肉圝身就是了)在即将延续的未来中以生者角度参与这场战斗。即使那动力是来源于怒气和失望,但对于自幼年期以来,极少脱离旁观者角度的自己来说,某种意义也称得上愉快。

 

不过,由于我没能成功解决掉那个小姑娘,今后恐怕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她本身都将堕落的无比凄惨吧。圣杯中的黑泥会随心所欲的将人类吞噬殆尽,而作为母体的那个小姑娘也必将背负同类相残的罪恶感。无论转向哪边都注定是阿鼻地狱。不过,这显然不是快死的自己能去在意的事了。接下来到底是抑制力开始运作,阻止那和怪物化为一体的小姑娘暴走呢,还是说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并直接将世界拉入末路呢——无论如何,我都注定看不到了吧。

 

意识已经开始陷入混沌状态了。有种昏昏沉沉即将归于虚无的错觉,哪怕是我也累得只能静静闭上眼睛。就算今后仍然会无限复活,但目前这个个体——也就是从这个我的命数看来确实只能到此为止了。无论记录过多少次落幕,却和迎来其他结局时一样,这是绝对不会喜欢上的感觉啊,这样,在缓缓流出的血海中苦笑着思考的我———此刻。

 

「吉尔!!!!!」

 

耳边有人这么喊道。

 

「吉尔,别死啊!!!!千万不要死呀!!!!」

 

不知被拼命呼唤了多少遍,烦不胜烦的我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之前的少年。

 

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颤抖着双手摇晃着我的身体,拼命地叫着我的名字。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能将濒死之人硬生生从那个世界拖回来的强烈意志。本来连眼睛都懒得睁了的我强撑开眼皮用余光扫射了他几眼,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明明没必要这么拼命才对。

 

……果然是不认识。我心想。事实上只要是本人有所印象的脸,哪怕仅仅是在路边擦肩而过的程度,也能记得一清二楚。毕竟我可是那种得到的记忆和知识都永不褪色的存在。可即使将10年来的所有记忆翻来覆去的调查,依旧,还是得出了自己和这个小鬼没有面识的结论。

 

即使如此,他却仍然没有放弃让我保持清醒状态。仅仅是努力试图做些什么——用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不顾鲜血飘零手忙脚乱地按着肩头的伤口——拼死想要挽救我的生命。看来不是那种能忍受他人在眼前死去的类型。

 

伤口热的发烫,痛楚亦宛如电流一次比一次严重,而这也同样染红了那个小鬼的双手。尽管知晓无论怎样重复这种动作也不会令伤口止血,但看到他用那副脸色苍白的表情执拗地做着无用功的样子,强忍阵痛的我还是有种不禁浅笑的冲动。很快,待他的神色变成充斥着即将丧失什么东西的恐惧时,我突然回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过如此拼命的时候,那是为了阻止■■■的身体逐渐化为尘土的过去。对于记忆永不褪色的自己来说,即便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也依然如此的鲜活。这种重要的东西被鲜血浸圝湿,拼死挽留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在手中支离破碎,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惊愕——。唉,还真是麻烦的体质啊。

 

这个为了不让我死而用上浑身力气的小鬼(虽然不太清楚没有面识的他为何要如此拼命)还真有精神啊,沉浸于浑浊意识的我有点事关他人的胡思乱想起来。接着,用漫无目的的视线扫射了一眼那个被我身上不断涌圝出的鲜血所染红的孩子——正当此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该认知令本人原打算就此落幕的心再度燃起了火焰。本该坠入虚无的意识亦飞快浮出圝水面,我强迫自己将一度濒死的身体再度纳入控制权之下。啊啊,没错,无论之前怎么考虑怎么顿悟,现在都有个无法认同的事实摆在眼前。身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英雄王,既然还有没搞清楚的事存在,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等下,吉尔!!出圝血太严重了,现在不要起来会比———」

 

慌张地试图阻止鲜血四溅却执意起身的我的那个小鬼——却被我一把锁住喉咙反手砸倒在地。

 

「咕———」

 

身体摔在地面上的冲击,再加上喉管被人捏住产生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呻圝吟起来。我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问题的继续以单手拧着他的喉咙,用和之前截然相反的姿势控制住了对方。虽然只剩一只脚有点无法保持平衡,但这个小鬼似乎更加不适应这种粗暴的对待方式,再加上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反击的样子,所以基本上是毫无抵抗(虽说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战胜从者,所以那小鬼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胜算)。

 

还在断断续续喷出的血再度染红了他。我无视一切外界因素的攥紧了这个小鬼的脖子,而如同为了减缓窒息症状,那孩子拼命想要掰开我的手。忽略这个情况进一步扼紧,一脸鲜血的小鬼用痛苦的表情发出了结结巴巴的轻呼。

 

「……好……痛……苦……吉……」

「那是自然。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才掐的。」

 

他挣扎着用指甲抓着我的手。肉体状态和物理法则不通用的灵体状态不一样,很容易接受现世的各种干涉。所以当因窒息而痛苦的那小子为了能逃离死亡的拼死抓挠着我的手臂之时,无视从破掉的皮肤处滴下的血,我开始了审问。

 

「你是谁。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会知道本王的名字。

你到底是——不对——」

 

我稍微暂停了片刻,眯起眼睛逼视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的身体组织构成太奇怪了。混杂着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元素和分子。而针对我的质问,这个拥有和地球人完全不同身体构造,外表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小子则似乎完全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慌忙摇晃着脑袋。

 

「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

「回答。这是来自本王的问题,沉默是不被允许的。」

「不明……白……。喘……不过……气来……。」

「———切。」

 

看来是急于求成扼得太紧了。看那孩子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紫,我只得稍微放松了力道。一瞬间抽了口气重新开始呼吸的你小鬼用虚幻的眼神在空中游走。此时,对陷入茫然若失状态的他,我只是继续冷酷地将问题提了出来。

 

「别把本王捡你回来的事当作慈悲或者善举。没将你丢给黑泥是因为还有事要问。现在老实回答问题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不答的话就给本王立刻死在这里吧。」

「——————」

 

对这边放出的冰冷而又毫无抑扬顿挫的发言,那小子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当他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下个瞬间,本该作为回应的话语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在脸上浮现出了分辨不出是理解还是肯定还是放弃还是反驳还是困惑,亦或者是融合了前者所有的表情,他咬紧了下唇。老实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用嘶哑,却莫名清脆的声音说道。

「我是——」

 

———那无论对手是何人都绝对不会移开视线的眼神,非常熟悉。

 

「———是么。」

 

有股异常黑暗的感情涌上胸口。不知不觉嘴角就爬上了凄惨的笑容。

对他来说这大概是和宣告死亡相同意义的笑容吧。见到我这个表情,一口咽下了本想脱口而出的话语,小鬼的身子整个僵硬了。

 

呵呵呵,就这样努力抑制着想笑的冲动。万事万物都似乎凝固了一般。

 

「——是来阻止本王了么,抑制力⑵。」

⑵:这里闪闪误会的抑制力其实指的就是类似英圝灵卫宫的存在,本身英圝灵卫宫能成为英圝灵的原因就是他被抑制力选中,当世界出现扭曲和歪斜的时候会被送到那个时代去纠正错误。因为英圝灵卫宫是士郎的某个未来形态,而士郎是主角。所以此处可以解释成白野“主角眼神”,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眯起眼睛,只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瞬间,手中的小鬼屏住了呼吸。

凝视起他的脸,我毫不在意地继续诉说着。

「非要说的话也没错,毕竟本王这次的行为已经足以被判断为抑制对象了。要说为什么,自然是哪怕现在,本王也不介意立刻将世界整个毁灭。说到底即便什么也不做,在不远的将来,这个世界的人类或者星球本身,一切的一切都会自取灭亡吧。既然如此,就用本王的手来亲自毁灭掉又有何不可。有人就有欲圝望。假如眼下这个世界就是所谓的最终答案的话,那么由本王来做出与之相符的裁定也是理所当然。哪怕只有少部分,但能够接受试炼并活下来的人存在也不失为一件妙事,然而,假设人类已然退化到死圝绝程度的愚昧,连残存下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的话,那么就全给我去死好了。仅因为这种程度的试炼就无计可施,那么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希望。如此考虑的话早些杀掉难道不是慈悲的一种表现么——」

「在说——什么——」

「没有自觉么。想也是如此。仅仅动用下终端的力量。全世界人类的意志,都会作为你的补正,为你展开行动,并将人类引领至渴望已久的未来。……我可是被有你这种眼神的家伙不知打圝倒了多少次了。本来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死了也无所谓,只可惜你这次运气不佳,现在的本王心情非常糟糕。虽然有些惊讶比起那个小姑娘居然先找上这边——不过也罢,事到如今都已经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了。作为判圝决,现在就立刻死在这里吧。既然是来杀本王的,那么被杀也不会有怨言吧?毕竟所谓的杀人和被杀根本就是硬币的正反面。」

「不是,我——」

「明明之前在那个巷子里别警告本王才是上策吧。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个体和整体的意志产生了冲突,但还真是做了件多余的事呢,抑制力。」

「——呜——咕……」

 

单手用力攥紧,我二话不说的提起了那小鬼的脖子。想要折断那细小的脖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杀人。如果对象是小孩子的话那就更是如此。只不过现在有了一个必须先下手为强的理由。一个必须去完成的任务出现了。因此才能毫不犹豫的试图折断他的脖子,可是,那个小鬼却再次挣扎着抓圝住了我的手腕。不理睬这个变化的继续用力之后——他,死死看着这里,说道。

 

「吉尔——」

 

那语气中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恳求,恐惧,或者告饶。

而仅仅是面对不讲理的人时所表现出来的抱怨。

 

「吉尔——!!!」

 

就好像在诉说着这不对,不想要这么结束,绝对无法认同这种毁灭方式。

还有即使我说的有道理也永远不会承认一样——

 

———那双眼睛,还有栖息在其中的倔强。

令我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过去,在被神统圝治的时代里,存在着不少用这种眼神睨视着天空的人。

面对被赋予的天命和法则,却依然选择与之抗争的人们。

 

完全不对,这种世界绝对有问题。

为寻求那个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答案」而不知放弃地凝视着宇宙的人们。

 

正因为有那些人的存在,我才会想要旁观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也会想要去守护那样的未来。

即使必须和神祗对抗,即使存在意义会被彻底颠覆,即使连自我都不得不产生质的变化

——以及,即使在落幕的时刻等待自己的将是凄惨的惩罚也无所谓。

然而可悲的是,哪怕是这样的人们所编织出来的未来——历史,却仍然没能见证到最后一刻。

 

「吉尔———!!!!!」

 

顽强的眼神,死不放弃的求生欲。

还有被杀也绝不屈服的坚定意志,哪怕面对无法抵抗的,对自己有生杀大权的人,也做好了赌上性命战斗到最后的心理准备。

 

这和过去试图与神对抗的自己,有着些许的相似——

 

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那些涌上心头难以言表的感慨,在胸口处堆积起来。

 

没错,我啊——

 

可就是为了能继续看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决定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力量的。

松开了拧住他脖子的手。从死亡深渊中解放出来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鬼用力咳嗽着瘫坐在地上。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之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杀死从者的方法,知道么?」

 

被我搭话,那小鬼一边急促的呼吸着,一边抬起眼睛看向了这里。

 

「要么是将作为灵魂容器的大脑,或者是与灵核相连的心脏,亦或者是连接两者的头颅本身破坏就可以。这么一来,从者就会自动消灭了。」

「…………吉尔?」

「即使是我,失去意识的话也不会抵抗的。再加上这个肉圝身是从圣杯处得到的,所以纵使对魔术一窍不通的人用普通的斩击也能奏效。因此——」

 

……这个星球,或者该说是人类种族的意志送来的刺客大多数都是这类人。我身为半神,却同样存在人类的部分,因而能够将自己同时纳入那所谓的意志综合体之中,所以逆向论证一下之后,搞不好像这样不断被类似的人打圝倒也正是出于我夙愿。如果是这样的对手,哪怕被就此击倒倒也不赖,这种心态说不定正好就潜伏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我讨厌到极致,也喜欢到极致,更想要目送到最后的存在。

 

——好了,还是坦白吧。我啊,对于有着这种眼神的人,

哪怕站在绝望深渊的底层,却直至生命最后关头依旧不断做出看似无意义的挣扎,不断许出听似恬不知耻愿望的人,

根本是到了喜欢的不得了的程度——

 

那小子露出了一脸惊愕。

不是被单纯放过了性命,而是有别的什么深意——他察觉了这边的想法。

虽说尽管如此,那少年还是无法迅速准确的掌握眼前的一切吧。只不过,如果是事不关己的常人,估计根本触摸不到方才那席话中的真意。

……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裁定出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来着。

身为英雄中的王圝还真是失态。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时间去计较这种问题了。

 

血已经流干。

肉体也早已到达了极限。

 

「——之后就随你的便吧。」

 

这是最后的理智了。

 

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脚下也有种地面坍塌时的失落感。

栽倒在吸收了血液而变色的石路上。

意识,就这样坠落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那个恢复自圝由的小鬼也在一瞬间接住了我崩溃的身体,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好不容易才放了你,也说了要杀要逃都随意,可他却不依不饶地在我身边继续喊着别死啊之类的话语。

那声音,还有不断被反复叫出的名字,让曾经,也有个在身边喊着这个名字的谁进入了记忆的边隅。

 

『吉尔』

 

……真是怀念。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谁这么称呼过我了。

 

那是一个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挺不错的对象。

一直以来都是形单影只,即不是人也不是神的我,早已放弃了被谁理解。由于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诞生的,所以才会将其视作没办法的事作为自我安慰。

而就在那样的自己面前,他就这么出现了。

如同理所当然的事实,甚至不惜放弃了神赋予的使命也坚持伴随在我的身边。

共同活着,共同交谈,共同战斗,最后,代替自己死去直至尘归于土。

对他,我能做的事仅有一件。所以,才想着继续守护那个久远过去曾经暗下的决定。

 

为了不让他的人生毫无意义。为了令他的生命和姓名价值永存。

 

将至今为止的人生奉献出来的吾友啊,接下来,换我来奉献往后的人生吧。

 

「吉尔———!!」

 

听到这时隔许久才被再度叫出来的名字,我轻轻地笑了。明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平凡人类,声音却意外的顺耳。

还真不错,暗想着的我的意识,在这里如同切断的信号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人类史的观测者02

 

 

做了梦。

一个遥远,而又古老的梦。

 

 

 

这里的土地异常肥沃。只是,环境过于苛刻。

这里的国家极其富饶。只是,人民苦于生计。

 

土壤虽肥沃,可严峻的自然依旧不留情面的屠圝杀着民众,

宏伟的河川不遗余力地在地面上奔腾

即便如此,强烈的日照仍旧能令原本丰饶的大地干涸。

 

连接着沙漠的家园。

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有的只是狂风嚣张的呼啸和怒号。

 

这是一块要让人类生息繁衍,太过严苛的土地。

所以为了能养活更多的居民,就必须对土壤进行改造。

 

将水源引入干涸的大地,雨期初降则任其泛滥,洪水将至则制御河川。

治水,灌溉,筑运河,建家园,运作船只,造市为民。

 

只要己身不灭,人类,可以只手摘星。

 

然而,个体之力实在过于微小。脆弱到,只需神祗一口气就能立刻折断的程度。

继续这样下去只是死路一条。所以人们想到了将单独之力集结起来的方法。

 

个体很弱小。一事无成。所以,才需要将大众综合成一个巨大的力量。

为了能够这么做,人们决定选一个特别的「人」出来。

 

擅长将无数民众聚合在一起的人。

见证这世上的一切,把握这世上的一切,能在适当的时机里给出适当的指示,引导众人的代表。

 

从同类当中,将一个特别优秀的存在,经由世人的手挑选出来。

接着,人们就赋予了他责任,以及必要程度的强圝权,从此祈祷他的未来。

 

『请将我们的道路开辟出来吧。为了不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如野狗般死去。

拜托您将美好的未来引领至眼前。』

 

而他,对这个愿望轻轻颔首。

 

接着,顺从了人们的意愿,他指示着他们,引导着他们,筑造起城市。

并将治水,灌溉,疏通运河,这些数不胜数的胜利果实展现在民众面前,

消灭掉深受洪水灾害的威胁,将安心和安眠的夜晚赐予世人。

 

人们喜悦,感激,给他献上了贡品。而正因为那无尽的财宝和力量

才使得他受到更多人的追随和尊敬,并最终引来了最重要的变革。

 

杀人的严峻自然不断被削减,作为代替,一脉相承的人类开始学着壮大自己的营生。

 

就这样,历史的齿轮开始了缓缓转动。

 

 

被挑选之人。下达命令之人。带来变革之人。从险峻自然的手中守护人类之人。

那是以背负重责为交换条件,约束着人类,在破坏着旧生态的同时,将约定好的丰饶赋予民众的指导者。

 

而这个,守护着人类的代表,混杂着神的血液,

在上天赋予其常人无法触及的强大力量和权威,以及看穿万物的赤瞳之时,

人们,开始将这绝对的存在称呼为『王』,高举双臂,拜服在那脚下。

 

 

———看见了一个遥远的梦。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正值乌鲁克通过了某条法典后没多久。

代替躺在病榻上的王负责的,是尚在年少期,有着一头与无数黑发黑眼的乌鲁克人民截然不同的金发赤瞳的王子。距离他以王的名义召开议会,同时取得元老和年轻人们的赞誉,并循着正当的手续,于国内公开法典之后尚未经过数日的某天。

 

 

当『这件事』传达之际,就连王子也震惊了。闻听到报告乃至民众的恳求,一瞬间,就丧失了言语。

接着,仅仅是数秒之后,为了回应请圝愿,他就立刻站起身离开了王宫。

 

『该事』发生在城市外郊,也是都市地界线矮墙对面的那片一望无垠的金灿灿麦田一角。

这块由勤劳的人民灌溉,开拓出来的黄金之田既是乌鲁克存在的根源,也是商业的基点,更是供养着无数生命的重要粮仓。

 

在传令兵的引导下,直接走进该场所的王子眼前所见的第一个光景,就是那被巨大的足迹踩烂的,本该丰收的黄金大地。无需再等多久就会降临的收获季,却在紧要关头被充斥着恶意的大范围攻击毁灭的一干二净。理应熟透到压弯枝头的黄金麦穗——同时也是人民的努力和心血,就这样残忍地被碾碎在干涸的沙土地上。

 

无数群众在这惨状面前呆若木鸡。

他们能做的,只是不断拒绝至今为止的努力皆化为了水中泡影一事。

 

可能是承包了该区域中的工作吧,到现在还能见到几个寡妇的劳动者按捺不住地在风中偷偷哭泣的模样。不知不觉,恸哭和恸哭交织在一起,数不清的呜咽响彻在这片无情的大地上。

 

在人群中央,还有一块被毁的惨不忍睹的田野。

 

跟着引路人的王子直直地望向了那块腹地。映入眼帘的,是肇事者为了以防万一故意下重脚而彻底踩烂的一对母女的尸体。

 

一半都被埋进沙土中,几乎是碎到无法辨识,扭曲至难以形容,根本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可即便如此,在死亡的最后关头那位母亲还是祈祷着至少让孩子能得救的用手护着自己年幼的女儿。……说到底,被如此超越常规的重量彻底碾碎的二人,被保护着的孩子终归是不可能得救。

 

关于这对母女,年轻的王子也有印象。几天前,也就是新的法典颁发之际,她们就曾经在路边拜谢表达了自己由衷的感激。毕竟那个法典让刚刚失去顶梁柱,根本走投无路的贫穷寡妇可以在相亲后得到新的丈夫,或者是自立之前由国家来保障自己的生活,乃至规划日后的工作。虽说女性的地位也挺高的,可说到底乌鲁克仍旧是父系社会,再加上奴圝隶制度颇为风行的苏美尔地区,能够给失去亲人的穷人家女儿做的活计也不那么常见。在这其中同样有不少因欠债不得不成为奴圝隶,甚至是饥饿而死的例子。可现在,她们却可以在由王直接管辖的区域中找到收获麦田的工作。

 

尽管那被巨大河川冲刷出来的沉积平原上气候苛刻干燥,可土壤本身还是相当肥沃的。一到收割期只要能将质量完好的谷物大量出口他国,会是即使将全国上下的奴圝隶都聚集在一起劳作都显得人手不足的大丰收。当王子为了视察前往管理人那里了解情况之时,他得知目前那些责任是寡妇们在履行。而此时,做好了收获准备且早早赶到麦田的寡妇,也在察觉到了这边的状况后慌忙跪拜在路边。

 

出生以来不会忘却的王子,对当时映入眼帘的光景自然记得一清二楚。能给予我们足以糊口的工作,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的,不断将额头在地面上摩擦着,接二连三吐出谢意之语的母亲,以及在她身边有样学样,同样(应该是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单纯在模仿)以头点地的小女儿。仅仅数日之隔,她们已然遭遇了如此残酷的命运。

 

到底怎么了的,冲一个群众问道,对方只是将湿圝润的视线垂了下来,伴随着鼻音,拼命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吞吞吐吐地回答。

 

人曰,神降临于麦田之中。

 

对突如其来的一句,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确实从眼前的巨大足迹来看不像是普通人。恐怕出现在这块区域的,是人型神之一吧。

 

乌鲁克的神祗种类繁多。毕竟它们本来就是自然获得了人格后才封神的存在。因此,犹如不同的自然现象性质也不同,所谓的神,也拥有各具特点的容姿,性格,以及能力。

 

像端坐天界正中央的主神那样,既然深思熟虑和力量强大的神祗存在,那么躲藏于杂草阴影中微不足道的神也不会少见。既然有对人类温柔友好的神降临,那么亦无须质疑敌对的,无差别好战好杀好破坏的神可能现身。

 

这次引发事件的,大概就是后者了。

 

伊吉吉⑴——对天上众神来说,人类数目的增加并不是什么好事。人类是变革力过于强盛的种族。它们只是在恐惧着,如果总数增加,在那变革力的引导下甚至连星球本身的规则都会遭到篡改。以及,警戒着当这一切成为现实之际,自己将走向毁灭的道路这一未来。

⑴  苏美尔和阿卡德时期,被看作是天界的众神代表集团。

还真是正确无误的危机感啊,王子感叹。那是因为他早已察觉到了这个星球的规则开始了改变。总有一天,正如神们所畏惧的那样,人类会凑齐足够的数目并最终驱逐众神吧。正因为注意到这点,它们才会对增长的人口感到不满。即使是混杂着人类血液,拥有人类属性的王子,此刻流淌在体内的神之血也就变多的人口起了抗拒反应。对那群居并不断增值的人口,涌起了生理性的厌恶感。半神的自己都这样了,如果是更加纯粹的神,这份嫌恶应该会更加强烈吧——所以,眼前的光景大概就是在说明这个问题。

 

目视惨遭踩烂的这对母女,感受着不成理由的对人的抗拒,王子只是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凝视着这完全看不出原状,甚至连人形都难以辨识的遗体。

 

周围的人低头痛哭起来。没办法,我们无计可施——毕竟神是绝对的,反抗是不被允许的,这样泪流满面的低语着。

 

沉默的远望着他们,在经过漫长的停滞之后,王子静静地开口了。

 

凭吊她们吧——能说出这句话的,只有继承了神之血的王子而已。尽管内心表示赞同,却对触摸遭受神之责罚的污秽遗体单纯感到强烈的恐怖和畏惧,以至于吓到根本不敢动弹的人们,王子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是我的命令所以不会怪圝罪到你们头上来的话。就这样,帮助逝去的母女建造了她们最后的归宿。自古以来,乌鲁克有着亡者必将被埋葬在自家地下的习俗,但由于受神罚的遗体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城市中的缘故,不得已之下只好在麦田的某个角落里挖好了坟墓。

 

大概在王子到来之前的一两天内遗体都无人搭理吧。谁也没想起来要去触碰,仅仅被人们从远远的地方关注着的尸骸在时间的流逝下滋生出了无数的蛆虫,并朝着腐圝败的阶段前进。为了将其移至墓穴好不容易抬起来后,蛆虫和腐肉一同散落在地上,错位的关节和四肢更是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踩了多少下,大多数骨头都粉碎了,被风一吹更是纷纷扬扬,靠手根本就捡不起来,束手无策的人们只得将尸骨连同身下的泥土一起囫囵吞枣般塞进了挖好的墓穴深处。每次翻土都要和肥硕不已的肉蛆苦战一场,尽可能小心地集齐了碎片般沾染着腐烂汁圝液的骨肉,好不容易才让母女二人再度团聚,并于之后举行了土葬。当一系列的作业完成之际,已经是将近黄昏日落的时分了。

 

不断下潜的太阳周遭开始逐渐染上赤黑的色彩。即使在天色迅速变暗的途中,人们脸上的泪水还是一如既往。

 

这就是害怕,还有恐怖么。

 

谁也无法反抗。谁也无法挣扎。在这个神代表着绝对的世界里,身为弱者的人类会被不讲道理的杀死不过是单纯的自然现象罢了。

 

没有异圝议。不能反驳。要问为什么,弱肉强食才是世界道出的真相,

毕竟在这个世界中,强者是神,弱者是人类,道理简单而又粗暴。

 

当然,这种关系并不局限于神人之间,而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显而易见的,由星球定下的基本规则。

如果时间和场合不一样,这次被吃掉的人下次也可能变成吞噬其他物种的存在。

所以这种归宿,这种答案都是,无论何时何地皆一目了然,毫不稀奇的结论。

 

这么思考着,也这么理解了——然而,站在崭新的墓前,王子只是安静地凝视着被掩埋的母女。倾听着来自身边的叹息以及接受现实的呜咽。接下来转过身,眺望起了对强加于己身的命运唯唯诺诺的人类。

 

眺望起了这群在分出弱者还是强者之前

就毫无疑问的接受了自己很弱小现实的市民。

 

耳边泄露出来的他们的哭声中不存在一点愤怒。有的只是放弃和死心。

 

……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倾听来自他人的“无计可施无计可施”的悲叹——望着“就是要这样才对”,不断顺从的扮演着被强加上的角色的人们——王子无言地攥紧了双手。

 

在空中回荡的恸哭声中,参杂着某个握紧了双拳的,谁也听不真切的微弱异响。

 

 

 

 

……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似曾相识的天花板。

 

「………」

 

的确是熟悉的天花板。地点应该是位于冬木郊外的别墅卧室。虽然我是怎么都无所谓,但这里是小心谨慎的幼年体的我为以防万一而设立的据点。

 

「………」

 

努力试图回忆起自己是怎么躺到这里的,却在左腕的剧痛下想也没多想的用右手去试探。而那只是——什么也没抓到的扑了个空。

 

「————」

 

下意识看了看左边。那里空无一物,只剩下一个被切断的巨大伤口。

 

——啊啊。

 

在心底深处默念着那句感叹再瞧瞧右足。薄薄床单之下的脚,大圝腿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边叹气边闭上眼睛,很快就将该想起来的事都想起来了。

左肩乃至手腕部分是被黑泥吞了。右脚则是自己亲手斩断的。

可恶,还真干得出来啊,我一边努力压下逐渐升腾而上的怒火,一边摸了摸被幻肢侵扰而更觉刺痛的左肩。

 

到此为止终于发现了一件事。因为无论怎么摸那伤口,都感觉不出任何现实的痛楚,而是早已长好了新肉,并像旧伤一样完全愈合了。

 

「…………」

 

忍不住皱眉了。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失血量已然抵达了即死的程度。伤也很重,如果不是有着相当程度的高位治疗术是不可能得救的。

能够使伤口痊愈的宝具,也因为魔力枯竭的关系无法打开库门导致使用不能。退一步讲,即使是有人协助治疗,早已失去了神代时期的技术,仅凭当今世界半吊子的治愈法,要瞬间医好那种程度的重伤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另外,还有个假设是不使用世间普及的科学技术,而是展开少数人群能习得的特殊魔术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那些人即使存在也完全没必要对我施术。话说回来,尽管我在这个年代里的契约者也可以发动这种高位治疗,但那个男人可不是会无条件伸出援手的老好人。所以综上所述,我的死亡应该是无可避免的现实,而能够将这个现实颠覆的因素理论上根本不存在。那么为什么,自己现在依然还活着呢———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越是困惑就越是焦躁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到此为止,我第一次注意到了房间内部的状况。

 

正对着走廊的大门洞圝开。在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被拖拽的血痕。中央的地板也有过被擦拭的痕迹,沾染着大量鲜血的白布以及同样脏到乱七八糟的黑色外套白色衬衣什么的也散落在地面上。———那是昨天外出时穿的服装无误。

说起来,之前鲜血粘嗒嗒的贴在皮肤上的衣服确实被脱掉了。不仅如此,附着于身体之上的血污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以及,滚倒在地板上的某个似曾相识的小瓶。

 

「………」

 

为了以防万一,立刻检索了下宝库中的收藏。……目标物体保存完好的放置于其中。应该是和眼前倒在地上的小瓶中装的东西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而且,这也是之前想用却没来得及使用的,最高级的治愈型灵药。

 

皱起眉头仔细环视了一眼房间,很快就在床沿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坐在地板上,倚靠着床陷入安眠状态的不知名小鬼。

 

突然现身,毫无理由就搭救了自己的小鬼。

看样子,毫不介意之前的冲突,他还是将倒在庭院里的我搬到了这里进行治疗,之后才睡过去的吧。自己身上还穿着被血染红的学生制圝服,甚至连脸和手上的血污都没来及擦掉就径直倚着床边睡着了。大概是在有时间顾虑己身之前就筋疲力尽了吧。

 

没细想就先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孩子。尽管身体构造是那么的异类,外观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在那里呼呼大睡。

 

……长相的话,大概是班上第三名的程度吧。

感觉不到特殊的才气,实在是过于平凡和标准,完全算得上是范本级别的普通人类。

 

「………」

 

总之,目前要做出判断所需要的信息量太少。如果是在这个犹如自家庭院般熟悉的地球中,只需要一定程度的情报碎片就能将整体猜个八圝九不离十,不过,倘若问题出自庭院之外,特别是对我来说也充满未知的异星的话,无论怎么推测都是在做无用功。想了一会儿,自觉实在没办法,只好轻叹一声开口道。

 

「喂。」

 

居然要劳烦我去向区区杂圝种搭话,看样子最近的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好事了,就在这边满心不快地张嘴后———小鬼微微撑开了眼皮。

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带着一脸如梦初醒般困倦的神色四下胡乱张望了一眼,他才好像终于注意到了这边似的,用睡傻了之后自然的,以及理所当然的表情笑道。

 

「早安,吉尔。」

 

………果然还是该杀了他么。

 

因为那过于亲近的笑容,以昵称呼唤,且毫无恶意的招呼,我立刻皱起了眉毛。倘若身体状况不是这么糟糕的话,以及,要不是还有话想问这小子,真应该立刻打开库门用宝具削掉他的脑袋。和人民共同生活的幼年期不算数,成年以后,为王之者就不应与民众为伍。也不想与之为伍。像这样连许可都没有的就用轻浮的语气搭话着实令人不快。

 

「你这家伙——」

「啊,抱歉。」

 

也许是话里隐含的险恶气氛被察觉了,理解到现状的那小子幡然醒悟。眼神惊讶的在空中游弋数次,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在这边的话语出口之前就立刻转移了视线。对这过于迅速的对应就连我也有些吃惊,那小子只是苦笑着,将视线集中在我之外的地方尴尬地继续道。

 

「吉尔,如果不是我认识的吉尔的话,那就还没取得听你说话,看你的脸,与你交流的权限。既然如此,刚才擅自搭话真的非常抱歉。」

「………」

 

……完全正确的回应方式。

 

应该说不知不觉杀气就被削减了不少么。眺望着这个因明理而采取顺从态度的小鬼,我也失去了斩立决的兴趣。现在的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这边开口。

刚才,他嘴里提到的『我认识的吉尔』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谎言的话,那这个孩子应该是事前就和自己有过面识才对。

 

仿佛是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如果是普通的杂圝种现在应该是浑身颤抖畏畏缩缩地跪在面前,可那个小子却用正确无误,不失礼节,也没有放弃自尊的,沉默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对我的为王之道非常了解一样。

 

他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令我不禁扬起了眉毛。到底是相当擅长应对谁呢。不是我的我——这世上不可能存在和自己很像的人——可是之前不是说了有面识么?——不对,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中有两个自己存在。

 

假设,有另一个我出现在现界,十年来,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实地检查总能令我察觉到蛛丝马迹。毕竟本人的存在感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得了的。即便如此还是浑然不觉的话,那这个世界的我应该也仅我一人。那么接下来还剩下的可能性,就应该不是这里,而是和其他平行世界的我相遇后,再被甩到这个世界来的吧。怎么会。这是绝对不——不,也不是没可能——哪怕是连笑话都谈不上的荒诞故事,可能性也不会是零,一定能在什么地方得以实施。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嗤笑起来。原来如此,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这个时代,这个『庭院』中,该奇迹就应当被称呼为『魔法』了。

 

「……持有与本王对话的价值么。」

 

听我出声,那小子就缓缓摇了摇头。

 

「遗憾的是什么都没了。一开始为了取得许可就以三个令咒作为交换条件,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令咒了。虽然目前还剩一个,但这要留到和我认识的吉尔再契约时才用,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这毫不在意的话语令人感到些许诧异。把三个令咒都用出去了?

 

「居然把所有令咒都给我了?——哈!虽说将那些玩意儿献出来是理所当然的,可竟然将对召唤者来说如同生命般重要的令咒一个不剩都给了从者,还真是完全不会考虑以后的事啊,你这家伙,莫非是个惊世骇俗的白圝痴么。」

「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之后才会吃了很多苦头。尽管吉尔在没有令咒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当我的从者,可那段时间里,我也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

 

每天的后悔都快变成日常了,对这个在嘴里如此念念有词的小鬼,我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感觉到这边冰凉到杀气腾腾的视线,对方识相地闭上了嘴。

 

再望一眼他的脸。那小子默不作声,合上双目安静等待我的发言。根据之前优秀的洞察力判断,大概是想要避免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冲这边搭话吧。……这到底是有多『了解』我啊。很快,稍微品味了下方才的那番交谈,在那其中感受不到任何的虚假和谎言。

 

「……虽然对本王使用令咒什么的简直岂有此理——然而,适时的利用令咒却也是足以颠覆战况的杀手锏,是相当贵重的鬼牌。有时候,还可以在危急时刻借此命令从者以身为盾保护自己。……真亏的你,以本王为对手却能将如此重要的筹码撒手不管置之不理呢。」

 

一开始是想要讽刺他才这么说的,可话讲到最后连我都忍不住愕然了。实际上,即使是以其他英圝灵为对手放弃令咒的行为也是近乎自杀的举动。如果对象是我那就更是致命性的了。毕竟本人要是决定下杀手的话,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放过。即使那是自己的Master也一样。假设这孩子的告白不是谎言的话,那么面对我却放弃令咒的控制权,绝对是相当偏离常规的决断。

 

「你难道不畏惧本王么?」

 

听我这么一问,那小鬼就耸着肩膀苦笑起来。

 

「非常害怕啊。吉尔总是动不动就要杀我。用来阻止的令咒又一个都没有。还会经常毫不留情的煽风点火———但是。」

 

他不经意将视线落在手背残存的令咒上。接着很小心的轻轻摸了摸那个图样,咬紧下唇。

 

「现在的我对于结果和现状都很满足,所以,认为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

「………」

 

这句话中同样不存在任何虚伪的成分。

 

……一时之间有些困惑。虽然明白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但不知为何,对如此意料之外的回答我竟有些措手不及。

 

「……哼。和本王结成了契约么。那么这个结论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但是,无论是你,还是你世界的本王,都是相当程度的好事之徒啊。虽说关照你这种资质平凡的魔术师的异世界的本王也够傻的了,但像你这样愚蠢的召唤者,更是世间少有!」

 

对这小鬼那种毫无保留,直率到愚蠢还一脸满足(不过也察觉到他没有说谎)的自白,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的我有点气急败坏。而针对这边发表的类似于自暴自弃般的发言,那小子又一脸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笑着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本来我作为Master参战是单纯的偶然。和吉尔签订契约也是,至于笨蛋Master的事同样没说错。真的是,无药可救的新手,总是在一个人烦恼着,走投无路——。所以每当快要撞上墙壁之时,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无计可施。单独一人的话,什么都做不了。痛苦的事也遇上很多,甚至连遭遇了多少次绝望都记不清了。……可那样的我,却能够好好的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无时无刻都有比我厉害数倍的人们在背后伸出援手的关系。大家,将力量借给了我。不断为我能继续活着看见未来而祈祷。所以,一介凡人的我,才得以残存下来。」

 

断断续续的,回忆着过去咬紧下唇的小鬼如此说道。用那充斥着怀念的,满是乡愁的语调。

 

「———而且。」

 

冷不防的,他定了定,握紧了有令咒的那只手,继续叙述。

那张脸上,带着悲怆的神色。

 

「现在,能活下来并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吉尔将我丢了过来的关系。」

「………」

 

本来平静的表情骤变,转而切换成了紧张的神色。感受到某种突如其来的险恶,我不由得皱眉。平行世界的我到底怎么了。这小子的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以及,现在,在这个世界里,他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出现的———。

 

瞄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空瓶。从至今为止的谈话内容来推测,那应该是平行世界的我的东西吧。

 

「为什么,会有那个。」

 

这么一问,本来一脸严肃陷入沉思状态的小鬼恍然大悟地转过脑袋,然后在视线和瓶子碰撞同时,解释起来。

 

「……那个是,吉尔叫我带着的东西。和衣服不同,构成数据很重,要于现实世界中再度构筑形体花了不少时间,但能在为时已晚之前使用实在太好了。」

「为什么要把那个给本王用。」

「因为吉尔快死了。」

「外表虽然一样却是如假包换的别人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即使是别人,吉尔就是吉尔。……哪怕不是我世界中的吉尔,我也绝对不希望你死啊。」

「明明刚才差点就被本王给杀了,你的大脑该不会是进水了吧?」

「……是啊。被这么一说倒真是。不过至今为止也不知道差点被吉尔杀了多少次了,所以已经习惯了。」

「哈,能停留在差点被杀的地步已经算是幸圝运值爆表了。真亏你那颗脑袋到现在还连在脖子上啊!……明白这灵药有多贵重么?根本就不是可以随便给别人用的东西。反正肯定是再三叮嘱让你留着在危急关头续命的吧。」

「嗯,就是被这么说了才给的。绝对别给其他人,只用在自己身上。居然会讲出完全一致的话,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请别瞪我。刚才可没在开玩笑,而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嗯,那个确实是为了自己使用吉尔才交给我的。只不过,所谓的自己来使用,换言之使用的对象也可以由自己来判断对吧?那么现在就当作吉尔没将这个托付于我,而是成功用在了自救上。我相信这才是最适当的使用方式。所以,还不如一了百了的将它归还给持有者的吉尔不也是正确的选择么?况且————」

 

那小子将视线投向此处,微笑着回道。

 

「杂圝种不就是为了侍奉王而存在的么?」

 

大胆,而且毫不质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听到这句话乃至其中暗藏的骄傲,我难免有些不快。

 

「……当然。只不过,这不是身为杂圝种的你来说的。此话亦并非本王以外的人能够随意脱口而出。还有别看过来,也没有给出可以看的许可。」

「啊,抱歉。」

 

训斥了一句之后,那小鬼的视线再度转移到了远处。

 

「………」

 

确认到他的眼神投圝注在别的方位,不禁用手扶额。不知不觉中又叹了口气。

 

真是个让人容易失常的家伙。搞得这边的杀气也在不断递减。

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平行世界的我会留这小子一命了。反正就是,每次都这样莫名其妙就错过了想杀的时机吧。

 

……瞟了一眼对方。只见他再次正襟危坐,闭上嘴老实等待着这边的提问。首先这小子认识我的事应该可以盖棺定论。毕竟他实在是太习惯我的态度了。不仅如此,还相当熟悉与我交流的方式。和对这边了解的一清二楚的他相比,初次见面的我怎么看都处在劣势。

 

哈啊,在对方没注意的情况下又一声轻叹。我抬起脸来。

 

「你使用本王财宝的不敬,以及擅自作出的各种无礼行径该当刎颈。只不过,如果是为了将之物归原主而采取的举动,也不是不能施舍相应的慈悲。……好了。现在可以承认你对本王的侍奉。特别允许你看本王的脸,听本王的话语,与本王交谈。」

「非常感谢。」

 

得到许可后的那孩子立刻仰起脸,笑容满面的看着这里。在那笑颜里,找不到丝毫心机和城府。

对他暴露出来的这种近透明的信赖感,即便是我也难免有些浑身不自在。杂圝种会仰慕王自然不是什么怪事,可对象是这个小孩的情况下却令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总之就是静不下心来。搞不好,这家伙——。

 

和一脸不快的我完全相反,那个孩子用一副早已习惯的表情站了起来,随便拿了一个沙发靠垫,然后放置在距离这边稍远的地面,再习以为常的端坐其上。

 

他所处的位置,是和坐在床上的我正常交流起来正好的距离和态度。一边在嘴里说着什么吉尔一般都喜欢这种距离感之类的话,一边抱膝坐好扬起脸,笑容可掬的远望着这边。

 

那行动,实在是令人不爽到极致的——完美戳中了我的喜好。

 

「……………………………罢了,叙述一下你抵达这个世界为止的所有经历吧。」

「明白了。」

 

强压住升腾直上的苦涩表情,那个小孩,如我所问的开始了一连串的叙述。

 

在月球有一台由光子结晶构成,能自动观测人类的名为MoonCell·Automaton的机械。而那台机器为了能够更加理解人类的存在,就再现了曾于冬木市进行的圣杯战争。而那场圣杯战争中,这个小鬼(虽然不是自发性的)也参与其中。但是经过数战的胜利后却突然出现了系统错误,从而不慎坠入了位于月之内侧的虚数空间。并与被该圣杯战争驱逐的我(好像是说如果我参赛就会确定优胜的样子)相遇结成契约,随后回到了月亮表侧。由于原本的从者在他坠入里侧时就与之断绝了联系,所以之后干脆让我成为新的从者继续圣杯战争并一路获得了胜利。只不过,即使取得了优胜,MoonCell还是执意要将他作为bug祛除。那个时候,平行世界的我就突然闯进来将这小子带走一起跳出了太阳系。现在,作为两个地球人在外宇宙快乐的进行着名为知晓愉悦的旅行———

 

「……………………」

 

他全部讲完后,我只是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这不是SUNDAY⑵么。

⑵  这句话出自杀人网球里迹部(CV诹访部顺一),原本是当迹部以从天而降的中二姿势来到学校,结果发现今天是周日一个人也没有时说的话。根据我推测这里可能有“莫名其妙,听都没听过,什么鬼啊!?”之类的意思在吧

 

「…………第一次听说月球上有名为MoonCell的观测机。」

「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有了……吉尔不知道的么?」

「真有的话自然会注意到。但是,既然连本王都没有察觉,那么肯定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才对。……说不定,你所在的平行世界应该是很久以前就从这个世界分离出去的异次元吧。

被圣杯战争召唤出来的英圝灵——正确来说应该是英圝灵的复制品——由于成功再现所需的容量有限制所以会比英圝灵座的本尊劣化不少。虽说如果是会搜集所有异常因素和情报的英圝灵座,那么有关MoonCell的情报亦不会少。本来,降临在冬木的英圝灵只不过是为了榨取灵魂而献上的祭品。知道太多多余的情报只会被视作障碍。所以为了兼并英圝灵容量的削减以及圣杯真相的隐瞒,通常只能再现生前的记忆。」

「这么说的话,你也只有生前的记忆啰?」

「理论上是的。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只要理顺了个中道理,同样可以将死后的记忆一并带入圣杯战争。说到底本王的存在方式打从一开始就和普通人不同。倘若追逐真理就是本王的本质,即便仅仅再现生前的记忆,却依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俯瞰整个世界。」

「是这样的么?」

「没错。所谓裁定正是本王的工作核心。无论死多少次有朝一日都会重生,看清和区分世界是早已决定好的道路。因此不管是怎样的复苏,只要能继续不会成为裁定这一行为方式障碍的俯瞰就足矣。指标之所以能够作为指标,正是因为理解了世间万物,并公平的勘测着整———切,为什么本王偏偏要和你解释这些———」

 

注意到一不小心受到莫名轻松的气氛感染,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就说溜了嘴这件事。再看看那小鬼,还是一如既往笑眯眯的。那张好像什么都懂的笑脸,只令我感到异常的愤愤不平。静不下心来。根本静不下心来。

 

「比起这些,还是说你的事啊。你为什么会来这边的世界。以及,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关于这个——」

不得已试着转变一下话题,却立刻就令那小鬼的脸色突变阴云密布。之前也出现过的紧张再度浮上脸庞,他举起手背,重新抚摸着因无法启动机能而失去颜色的令咒。强忍住悲伤的拧起眉头,再度开口。

 

「刚才不是有说我和吉尔在宇宙开始了旅行么?我们并非现实世界的人类,而是建立在数据层面上的存在。MoonCell本身也是出现于电脑平面的假想空间,而外银河系同样存在由电脑网络广泛实用化后再构筑的庞大社会体圝系。不少人为了能够逃离肉体的腐朽和老化,移居到了那里。

我和吉尔就是从这样一个地方展开旅途的,却在不小心踏进陷入暴走状态的主电脑电脑空间后,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过于深奥道理的我也不太懂。好像是,经由记录宇宙而超越时间和空间之类的。吉尔亲手编写了这样的程序,在启动前也和我解释了很长时间,可我还是听得一知半解。只不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正因为启动了这个程序的关系,才使我得以单独逃离了逐渐崩溃的电脑世界。……在那之后,一个人留下来的吉尔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身处这个世界了。」

 

忍耐着什么似的,他继续按着失去色彩的令咒。听似冷静且无机质的声音,应该是刻意按捺住了其中沸腾许久的感情吧。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能发现那紧攥的双手,已经开始变得苍白。

 

「……即便你是电脑体,这里可是实数空间啊。要怎么才能重构物理层面的肉体。」

「有紧急用的外置备份在。一旦进入不稳定的电脑空间,就可以暂时在实数空间中重组能够保管数据的容器。毕竟旧电脑世界所使用的主机很可能出现零件破损或者是劣化的现象,所以其构筑成的电脑空间理论上也是不安定的才对。而如果有必要访问那种地区的话,万一丢失了重要的灵子数据就麻烦了,所以为了事前防止类似状况的发生,随身携带这个作为紧急避难的救命稻草,NeТWalker也将其定为了银河守则以及义务之一。」

「嗯……。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换句话说就是在危急关头重新收束和固定物理层面的粒子,将铭刻了灵魂的肉体设计图作为核心再构筑实体部件,并于其中暂时保存电脑体是么?……相当了不起的技术啊。」

「太艰深的我也不懂,只不过,现在我能出现在物理世界也是拜那个所赐。……肉体设计图么?那个,肉体外形和构造是以魂为基础,危机时期的脱出端口向来都设定在适合肉体生存的母星上……。但我们的母星地球因为没有开放的缘故所以路被封死了,就算开在别的星球上,身为难民又不能让我和吉尔单独逃离外宇宙,这貌似违反了国际法,所以这条路也行不通。再加上没有什么保障,地球人肉体生存所需的温度环境范围相当狭隘,要求也很多,因此不能在紧急脱出端口的适应设施上想办法。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吉尔就编写了一种违法改造程式……。大概是借由启动那个程式,以MoonCell世界以外次元中的吉尔为坐标,用紧急脱出的方式将我送了过来。好歹之前也进行过,不同时空可以对同质存在进行降灵,因为英圝灵这样的特殊性逃生才得以成立,之类的话题。」

「难道地球已经毁灭了么?倘若并非如此,比起进行这种称得上五大魔法的时间/空间跳跃运算,直接将那个端口设定在同世界的母星地球上不是来得更简单么,虽说没开放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才对。」

「那办不到。」

「为什么。」

「地球,不需要我。」

 

初听这句话时的第一感想就是困惑。

 

「什么叫地球不需要你?」

「因为我被MoonCell判定为了Bug,即使身处实数空间如果被发现了也会被立刻删除。假设是能预测出无数未来并将之塑造成预定中未来的MoonCell的话,在扫描到我存在之际立刻将未来设定成我会消失的世界更是易如反掌。……所以吉尔才想要事先防止类似的事发生。」

「………」

 

稍微思考一下。刚才那小鬼嘴里说的,观测宇宙,记录宇宙之类的是次元的话题。现在,我所处的次元是观测宇宙,记录宇宙就应该是更上圝位的次元了吧。如果是从上圝位次元出发,原来如此,理论上来讲确实可以超越下位次元的时间和空间。不得不为已经实现了该技术的世界感到惊讶。……只不过,即使是平行世界,我,居然为了让一个杂圝种能活下去而如此大费周章……。真的是相当令人震惊的事实了。

 

不过如此一想,也能理解为何这个孩子会那么拼命试图救下圝身为他人的自己了。他应该是在担心被单独留在平行世界的我。从刚才的话能够确定,残存在平行世界的自己目前生死不明。别世界的我在将这小子送到这里之前,应该足以料到该世界的我杀他的可能性很高。然而尽管如此还是强行实施了这套方案,大概是判断出除此之外再别无他法足以挽救这孩子的性命。那么换句话说,当时的状况估计已经绝望到了连我都不得不出此下策的程度。

 

少年依旧在我面前凝视着自己手背上的令咒。强忍住悲伤和泪水的那张脸。……关系到底是和别世界的我有多好啊。为这个刚刚察觉的事实感到异常惊讶。……对于刚刚突破次元的这小子而言,抵达目的地的下一秒就看到同一张脸的人物浑身是血,快死的倒在面前,会产生一定程度的重叠联想也不奇怪。

 

我轻舒一口气,说道。

 

「……大致情况理解了。本王已经认同了你是从其他世界来到这里的,以及认识该世界的我这件事。……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不过借由你的乱入本王才得以延命也是事实。今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回去自己的世界和本王无关,但在那期间,倘若无处可去倒是能够认同你对本设施的使用权。」

「在房间墙角里,随便找个地方抱膝睡觉可以么?」

「…………已经说了随你的便。」

 

精神状态应该很糟糕。明明脸色发青,却还要掩饰悲伤的强装笑脸,对那孩子硬撑的模样,我只觉得有些烦躁。若是成年许久的大人还好,但旁观不到岁数的小孩逞能并不是我的兴趣。如果是能够明辨事理,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之前的短暂幼年期,应当更加天真无邪的对大人撒娇任性才是。毕竟等到成年后,哪怕想继续天真无邪也不会被世俗所允许了。

 

……说实话,小孩子并不讨厌。按捺住静不下来的心,我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背对起了他。无论如何,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迟早都会死。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和任何个体扯上太多关系了。斩断一切杂念闭上眼睛,背后就传来了类似吸鼻子的声音。

 

感受着对方站起身离开房间的气息流动,差不多该稍微睡点觉会比较好的认真想着。昨天,在半个肩膀和脚被吞噬之后,我就单方面切断了和言峰的联系。黑泥理应已然记住了那些肢体的味道。对于为魔力饥渴的它们来说,肯定不可能找到比我味道更好,质量更佳的存在了。不夸张的说,比起将整座城市的人都吞噬还不如吞掉我一个来得划算,能取得的魔力量也更多。正如过去黑泥经由我逆流到言峰身上一样,那么反过来也能从言峰回到我身上,借由令咒的路径导致黑泥以内部方式进行侵食也完全不奇怪。暂时切断联系,再为了防止入侵用宝具彻底将道路阻塞,事到如今重新打通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以及,还有一件,让我无法坐视不管的悬案。一想到这件事就令人有种恨得咬牙切齿的感觉,轻轻地将手掌靠在心口。暗想着,恐怕已经无能为力了。

 

思考至此,实在是压抑不住,我发出了打从心底深处升腾而上的叹息。

狠狠地用剩下的那只手抓了抓头发,暗地里缓缓吞下了名为断念的怨言。

游走在浑身上下的钝痛,只能冷冷的无视。

 

……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束么,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综合意志所选择的未来么。

 

不知不觉回想起那些在过去看过的,唯唯诺诺地冲着不讲理的现实卑躬屈膝的人民。

 

比起痛苦的活着更愿意选择安易的死亡。相较困难重重的希望更乐于直面止步不前的怠惰。

 

……没关系。本来,也只是令我稍有恼火的程度罢了。

 

这次的人类也触摸不到。只不过是在不断重复的结尾上,堆积了一个相同的成果。

 

已经不知目送了多少次。作为代替的是又一次了无希望的终焉,仅此而已———。

 

 

 

 

「———吉尔。」

 

不经意间

 

从背后传来了声响。

 

 

那声音中断了这边烦躁的思绪,令我缓缓睁开眼睛。刚想着原来他还没出去么的时候——下个瞬间。

 

「人类,一定能触摸圝到天穹哦。」

 

那孩子,这么,对我说道。

 

「————」

 

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一瞬间,该怎么呼吸都忘了。

莫名的僵硬席卷上全身,手脚都有些颤抖。

 

就如同,自“那个”不再常伴身边以来,无人接触的心口处最软弱的部分,突然被利刃狠狠剐了一刀的错觉。

 

 

想也没想地转过身。

屏住呼吸凝视着那个小鬼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说辞。

「绝对,能触摸圝到天穹的。」

……那是充斥着深信不疑的坚定语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嗓子有些嘶哑。

心跳的悸动愈加强烈,呼吸也逐渐紊乱起来。

我攥紧了汗津津的双手。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

 

望得出神的视线尽头,是停下了脚步转脸面向这边的,那孩子略带苦涩的双眼。

因为沾染到大量鲜血而略显发硬的衣服。被血污和汗渍包覆着的皮肤。完全没想着去擦干净的那个小鬼,只是安静的继续着自己的话语。

 

「……因为吉尔一直都这么说来着,人类一定能触摸圝到苍穹的。就带着一脸愉快的表情盯着天空。……虽说我是被吉尔直接带出地球的所以不算数,可人类终究有一天会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束缚着自己的世界,抵达苍穹的所在之处,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到底是——」

「即便不清楚我世界的人们能不能办到。但是,吉尔却笑着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失败也无所谓,只要不放弃的继续尝试下去就没问题了。」

「你究竟在说——」

「毕竟,吉尔啊。」

 

那孩子扬起了脸,清楚的,朝着我宣言道。

 

「——吉尔你,一直都,用兴趣盎然的表情旁观着这个世界和人啊。」

 

 

——所谓的失言。

大概就是在形容这个状况了吧。

在屏住呼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我面前,他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偏移。

正如同常年俯瞰洞察世人的我一般,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正确的看穿了我的存在。

 

「……虽说你和我知道的吉尔不一样,可我仍然感觉得到,现在的你心情非常糟糕。

毕竟曾经看到过吉尔的梦。

真的是非常美丽的世界。到处都金光闪闪,色彩斑斓。苍穹,水源,土地,空气,真正意义上闪烁着生命的光辉。

……然而,这个世界却不一样。即使是只瞄了几眼的我也能明白,这里,恐怕已经『没救』了。

无论是苍穹水源还是土地空气,几乎都失去了大量色彩而变得晦暗无比。尽管说不清楚,但这里确实缺少了某种重要的,且关键的『东西』。就好像枯萎的植物。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就算到了要让吉尔做出,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的判断也不奇怪的地步。」

「………」

「也抵达了能让喜欢眺望着世界和人类的吉尔,露出这种表情的程度。」

 

别说的好像什么都——当我差点条件反射般吐出辩解的语句之际,心下,突然察觉了一件事。

 

缠绕在那孩子周圝身陌生的异乡气息。

对这种气息。

莫名有些在意的我仔细看了过去。

 

——逐渐下沉的星辰大海。

——热闹非凡的光之漩涡。

 

窥视一下,到处满溢着未知的闪烁生命体。

以及在那其中,缓缓朝着前所未见的世界迈进的两个熟悉的背影。

 

——这喘不过气来的自圝由,令人眼花缭乱。

轻轻地闭上双目。宛如骚圝动的吵嚷声停留在耳边。生气蓬勃的希望残存于眼帘。

 

——过去什么时候体验过呢。

 

失去了友人,终结了所有想做的事,伴随着空虚的半生在荒野尽头彷徨之时

不自觉抬头仰望了一眼青空

在那,能将世间万物染上深邃碧蓝的天穹尽头,

令人目不转睛的未来尽头,

是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们理当迈进的星之大海。

 

无限的,不见尽头的,广阔无边的,遥远到触手难及的,

也是过去无比憧憬的,

永远延伸下去无边无际,属于人类的真正将来——

 

狠狠咬紧牙关。将心头的动摇硬是用精神力安抚下去。

欠缺的手腕。欠缺的身体。勉强用剩下来的那只手,掩住了发热的眼角。

受伤的部位发出了磨损生命的哀嚎。升腾直上的伤感,颤抖不已的身体,全部用近乎暴力的意志来镇圝压。

 

——做了一个梦。

自己做了一个,在那片熟悉的天空下,感受吹拂着周圝身的透明清风

心潮澎湃到无以附加的遥远梦境。

尽管看到辛劳尽头的希望十分渺茫,人类依然会抵达——同时也期寄他们能抵达这样璀璨的未来。

普通人根本看不穿的,甚至神祗都无能为力的那个遥远未来,

我还是想用自己的双眼,去好好见证此刻的降临——

 

「吉尔,其实我啊。」

这时,冲坐在床上保持沉默,只是用手按住脸咬紧牙关的我,那个小孩如此说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所以看到的东西大概和身为半神的吉尔不一样——」

就这样,苦笑着。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吉尔比较适合心情好的像笨蛋似的,……仅仅快乐的眺望世人的模样。」

 

很快,留下了这句话后,他没有等待这边的回应,而是直接转身试图离开房间。

 

 

「………」

 

 

……不知不觉,开始呼吸了。

莫名颤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控制。

 

 

可我依然没有将掩住脸的手放下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迟缓的感伤抹杀在心底深处。

 

 

……一点都不想察觉的。

然而,还是察觉了。

 

因此,才需要将一个必须确认的疑问提出来。我,朝着那个背身离去的人影再次搭起了话。

 

 

「……你。」

将手掩盖在眼前,发自心底,一字一句的,静静,询问道。

「你——是能够理解本王的么。」

 

——对这句话

刚打算迈出房间的小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身战栗。

 

——啊啊。

 

他态度上的变化清晰的落入眼帘。之前的推测也完全变成了确认。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犹如子弹弹开时的迅速转身,满脸的僵硬,甚至连身体都凝固了的那个姿态。

如此反应非常完美的回答了刚才的疑问。已然无须质疑。

这个孩子,正确无误的『理解』了我的存在。

 

「……是么。」

 

明明不是这样就好了。

 

真遗憾。很可惜。本来我也想当作没看见的。然而,贯彻了信念的这个身体绝不允许此事的发生。

 

「既然如此。」

 

放下手抬起脸。我凝视着那个摒息远望此处的人影,询问道。

 

「那么本王接下来会怎么做,你也一清二楚了吧。」

「———!」

 

——打个响指。背后渲染上一片朱圝红,亚空间连接着大门缓缓展开。

直指陷入硬直状态的对手,自己身后,探出了金色的宝剑。

华丽的剑,锋芒毕露。目击到这一幕的那小孩,也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吉尔」

「……了解本王的存在一人足矣。」

犹如喃喃自语,我低声传达了自己的意志。

这并非为王之人的骄傲,也不存在所谓的威压,这句话仅仅是像过去对天宣誓那样,以一个个体存在时所做出的发言。

 

「能理解本王的。未来永劫,一人足矣,也理当如此。过去,下过这么一个决定。」

「吉尔。」

「绝对不让那个变得了无价值。绝对不让那个堕落成单纯的道具。无论如何,仅有这点本王绝不让步。」

「你自己这样就可以了么?如此一来你也会一直——」

「无妨。」

 

——对他的反问,我如此作答。接着,抬起脸,做出了不可动摇的决定,斩钉截铁地说道。

 

「毕竟那个,可是有着相应的价值。」

 

再次打了一个响指,回应了呼唤的宝剑调转方向,将利刃朝向了对方。

锋利的剑尖。拥有着贯穿万物并瞬间夺走它们生命的因果白刃,完全将那个小孩设定成了攻击目标。

 

「……」

 

回避是不可能的。也绝不允许。凝望着那能将自己的死具象化表现出来的尖锐刀锋,那个孩子,毫无逃跑意图,也什么都没说的,就这样怔怔的和这边对峙着。只是那样,一步不移的凝固在原地。

无法逃走。迎击更是天方夜谭。或许是正确掌握了自己目前面临的状况是绝望的吧。迎面而立的那名少年脸上缓缓滑下一滴冷汗。

目视着眼前的所有变化,让宝具在身后待机,我这么说道。

「……为什么,平行世界的本王会留你一命不杀还留在身边,本王不清楚。也不会过问。毕竟就算听了那个理由,也是其他世界的本王做出的决定。而现在身处此处的本王,则绝对无法容忍你的存在。

……我不会期待你的谅解。要恨也请尽情的恨。毕竟这一切都源自本王的任性。也是自古至今无法对自我妥协的本王,病入膏肓的愚蠢所致。将这份蛮不讲理刻画在灵魂深处带往轮回吧。……如果有朝一日,在别的未来,或者别的世界再次相遇了的话———」

 

这里,稍微暂停了片刻,仿佛为永远不会忘却的,亦仿佛在不会忘却的自己心头刻下同样的痕迹一般继续说道。

 

「到时候,再来杀本王好了。」

 

接着,抽响了代表最后的响指。

   

宝具震颤着,一瞬之间,伴随着刺耳的破碎音飞速射了出去。

   

以一条白线撕裂开正前方的空气,

就在即将刺穿对峙着的少年额头之际——

   

「我拒绝!」

   

尖锐的一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咚,留下如同石子投进湖中泛起涟漪时的钝响,贯穿生命之剑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和对方额头处保留着一层皮厚度的空间,雪亮的尖刃在此静止。

唧————,本该完成使命,却被半途叫停的宝剑,泄露出了犹如愤怒遭到压抑时的噪音。

 

——将杀人凶器停滞于半空中,我眯起眼睛看向了那名少年。

 

少年,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在那连一张纸的厚度都没有,只差一点就贯穿眉心的利剑面前,岿然不动的昂首挺立。

即不是英雄,也不是疯子,他用平庸之辈随处可见的朴素双瞳,正因为普通才会如此质朴的眼神,堂堂正正的直视着身为罕见英圝灵的自己。

 

「………」

 

沉默的打量着对方。会与身为绝对王者的我反抗之人,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无法正确理解现状,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做出了错误判断并犯下失态行为的人。

一种是,正确的理解了现状,在承受着那份绝望的同时,却依然坚持自我的人。

 

……仔细看着他。那名少年果然没有对这边的睨视感到动摇的,就这么坚强的对立着。

脖子和脸上缓缓流下无数冷汗。迎面承受着凶刃的额头表面,也泛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顺着毫无表情变化的脸颊不断滚落。寂静的空间中,连他握紧双拳的异响都清晰可辨。

 

——好吧。

 

看懂了贯彻于那双拳头中的决意。这是以性命作筹码的反抗行为。既然正确理解了状况却依然不愿示弱的话,那么接受这样的挑战才是王者该有的礼节。

 

对于自己的嘴角,浮现出了龟裂般的笑容这件事我亦有自觉。而那名少年,也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从喉头泄露出了不成声的怪音。

感受着疯狂到凶残的愉悦感自心底攀爬直上,一抹恶劣的笑意缓缓浮出圝水面。——没错,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会如此有趣。

 

「可以,准你申辩。无需隐瞒,将自己想说的尽数道来吧。」

 

命令足以让其断头的凶器继续瞄准眉心的浮在半空,我伸出手语气温柔的催促着那名少年。将他的所有说辞听完后,这个小鬼的脑袋是否依旧平安无事呢,对于这个结果,我可是在意的不得了。

 

而他,在直取自己性命的利刃面前,哈,的一下,叹了口气并重新整理了下呼吸,这才浑身颤抖的——只不过,不带丝毫谄媚——径直凝视着这里,开口道。

 

「我还不能在这里被你杀掉。因为在到达这个世界之前,被吉尔说了,一定要活下去。之后绝对会来迎接的话。所以,不能如此轻易的被你杀死。」

「与我何干。这是你和别世界的本王做出的约定。并不能成为本王不杀你的理由。」

「当然可以。在这里死去的话我就无法遵守自己的约定了。所以,我绝对不服从你的裁定。」

「你是否服从并不是重点。本王对你下达了怎样的裁定才是。」

「那个裁定,我也完全没有服从的必要。因为你不应该对我做出裁判。」

「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

 

利刃之下,少年清楚的申诉了自己的主张。

 

「是身处你裁定范围以外的人类。」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这意料之外的反击我笑得难以自已。简直就是有意思的不得了,愉快的感情就这么络绎不绝的涌现出来。——切入点找的还不错嘛。

 

「……所以说,到底是凭借了什么样的理由,令你做出自己乃是身处本王裁定之外的判断?」

 

虽然笑着,但我依然将杀气浓缩在视线中,催促着少年的回答。而对方仍然面不改色的承受着这样的眼神,继续编织着自己的话语。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只是从别的次元飞过来的。不用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这世界或许是吉尔你的所有物没错,但我却不隶属于此处。因此,你制定下来的规则,我没有义务遵循。」

「不是有入乡随俗这一说法存在的么。即便是异乡人,只要踏进这块土地,就有必要服从那个地方的法律吧。」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异乡就是异乡。尽管能一时接受,但我基本上最应当遵从的,还是自己世界的法则。更何况,比起这件事——被错误的裁定杀害什么的,这边可是敬谢不敏。」

「……嚯。」

 

被某个绝对无法听漏的话语引得嘴角上圝翘。我露出了凶恶的笑容。

 

「你是说本王的裁定错误了么?」

「就是错了。」

「很好,那么就把到底错在哪里毫无保留的提出来吧。只是,如果你说的不在重点上的话——」

 

轻轻一挥手。

背后再度染上朱圝红。涟漪四起的水面将我的影子整个覆盖,于空中不断排开,在那其中与其他次元连接的宝具们也开始逐个崭露头角。

 

命令所有武具调转势头,将锋利的那面径直朝向了少年的所在。

 

「——就别怪本王的串刺之刑了。」

 

闪烁着凶恶光华的无数利刃面前,少年如此答道。

 

「明白了。」

 

很快,他一个深呼吸,正面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你的裁定是错误的。你也不应该杀我。」

「那个理由是?」

「因为我理解的是我世界里存在的吉尔,并不是你。」

 

静悄悄,吐字清晰的断言。

 

——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话语。

面对睁大双眼的我,少年的回答接二连三毫无停止的迹象。

 

「我理解的是我世界里的吉尔。是和我一起胜出了圣杯战争,和我一起跳出了庭院,和我一起来到星之大海开拓未知天空的搭档。如果是被自己的搭档杀了,我也不会发多余的牢骚,更何况尽管和我的吉尔非常相似,但被完全身为他人的你说了,因为被理解无法原谅所以要杀之类的话也很困扰啊。

——假设非要以这个理由死去的话,能做出这个判断的也只有我世界里的吉尔才可以。还有,我和吉尔约好了,他会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愉悦。遵从这句话,我才决定从此讴歌自己的人生。但是,还远远不够。世界是那么广阔无垠,能令人感到开心的存在更是数不胜数。在尝试过所有的乐趣之前,我们绝对不会死。才不要死在这里。也怎么可以死呢。

所以说——」

 

他,用强调的语气,将自己的立场贯彻到了对话的最后。

 

「我,不会遵从你的裁定。」

 

 

 

——短暂的沉默降临了。因为我们双方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彼此的话语,目视彼此的双眼。

那是绝对不会让步的表情。

站在身为冥府大门裁判者的我面前,却毫无保留的承受了一切却毅然挺立的少年。

这份觉悟和执意。

看着那赌上自己全身心信念的姿态,我突然理解到了一点。把这家伙当成小孩子看待是一种侮辱。

将正确的信仰以正确的方式贯彻执行下去。无论面临怎样的威胁都不愿让步,甚至连死亡都能当作踏板,将自己的立场坚持到最后一刻之人。

 

这才是——毋庸置疑,『人类』正确无误的存在方式。

 

身体再度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处的喜悦更是无法平复。不这样怎么行呢,不这样的话!如此的思绪难以自拔的在心底深处翻滚。

真愉快——不自觉因嘴角的笑容而放松了脸上的表情。无论对峙的敌人有多么可怕,仍旧满怀着将之击溃粉碎的勇气奋力挑战的,才是人之所在。才是人类理所应当的模样。如此埋藏在人类骨头里的本能,正因为拥有了这样的特性,人类才会存在未来,才会存在如今。

 

所谓的人,就应该这样。这才是所谓的人。

 

由于这个原因,人才能够超越无数艰难险阻

抵达那一个理应抵达的答案!!!!

 

弯下腰忍不住轻笑。闭上了本应观察他的眼睛,我只是,笑着。

满足了。一直以来的徒劳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报酬,而我的身体和生命,不过是为了看这个的消耗品罢了。

 

这种瞬息间的愉悦感,才是宇宙诞生生命的意义所在,也是我存在理由的全部。

……在这个世界复苏的意义已经找到了。仅仅是,打从内心深处为这份幸圝运感到欣慰。

满足不已的我,转而将视线再度投在了眼前的小鬼——不对,是男人身上。

他还在等待我的结论。

 

「你的名字是什么?」

「岸波白野。」

 

为这报上姓名的回答有所诧异。「君之名,为白纸一张」,真是远大到令人恐惧的名字。而对隐含于之中的含义,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之前好像提过,你世界中的本王离开了这个星球,和你一起走上了崭新的旅途对吧。」

「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

 

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感到无比震撼。真没想到,以英雄王自称,同时保持着裁定者,楔子,观测者,这些数不胜数异名的我,会舍弃一切重新以人类的身份和他人步上旅途。

 

名字是足以左右自己一切的存在。连带着被冠以那名字之人的本质,责任还有宿命。

名分拥有的越多,就越容易被限制于牢笼之中,甚至连灵魂都永远受到拘束。

 

而将一切清零之后,灵魂也会重获自圝由,而这——

 

「岸波白野么。看样子和你一起旅行的本王之名,亦同样化为了白纸一张。」

 

闻听此言,白野的双眼立刻绽放出了莫名的光辉。看看他的脸,胸怀——对他一定能招致而来的愉快世界——那个,无拘无束的全新世界——的淡淡憧憬,我微微一笑。

最后打了个响指。

响应着这个召唤,瞄准他额头的宝剑彻底松了开来,从半空垂直摔落到地面。

 

与此同时,方才同时展开的无数利剑,也消失在了背后的朱圝红空间中。

 

目送唯一一把直圝插在地板上的宝剑化为金色的粉末消失于空气之中,我将自己得出的结论脱口而出。

 

「是你赢了。你的确是裁定范围外的人类,也是无需本王裁定的法外存在。审判到此为止。接下来随你高兴了。这也是胜利者应得的奖赏。

本王承认你是来自异邦的旅行者。既然如此,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为家主亦当盛情款待。能够吸引旅人造访是荣誉,更是一种喜悦。

有需要的话尽管说。只要是本王宝库里有的就都可以满足你。万事也一定会做到尽善尽美。

首先去洗个澡吧。你这家伙现在的模样可是相当夸张哦。只要沿着外面那条通路随便走走就能找到澡堂。还有,要进去前先敲三下门沿。这样才能连上。」

「连上什么?」

「大浴场。毕竟这个国家实在是狭窄的可以,也只好在各处用扭曲空间的方式扩大容量了。如果被外人察觉了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才稍微动了点手脚。」

「还真有够小心谨慎的。」

「那是幼年期的本王和本王Master的兴趣。本人倒是怎么都无所谓。不过,所谓的秘密基地就应该掩人耳目,哦,忘了说还有ニチアサ⑶,这个其实很有趣。」

⑶  :东京朝日电视台的一个子供向的节目(闪闪你看的什么鬼还介绍),主要以特摄片和英雄类动画为主。

「ニチアサ?」

「很受这个国家的小孩子欢迎,讲的是修炼灵魂的故事。本王已经将所有季度和全系列的DVD BOX乃至BD制霸了,之后就让你看个够。好好钻研和修炼下自己的灵魂也没什么不好吧。所以接下来就给我尽情享受吧。毕竟本王也非常尽兴。真剑者⑷帅呆了。」

⑷:为日本东映公司在2009年推出的超级战队系列第33部作品。(所以说闪闪你到底在看什么不愧是死宅了10年)

「…………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我明白了。」

「衣服在隔壁房间里有。喜欢就随便穿。有什么不够的用必需品目录调查一下,因为这里有直通线所以只要开口就会找人开摩托送来。」

「总,总觉得待遇破格到令人不安的程度啊——!?」

「刚才不是解释过了这是在视你为客人的基础上所做出的决定么。」

「这,这我也懂的啦,可即使懂也……!!毕竟像这样的款待方式,连我的吉尔都没给过啊……!?」

「嗯……」

 

困扰之间,我再次凝视起了少年——白野的灵魂。在看清楚那魂魄的颜色和质量之后,终于彻底理解问题出在哪里了。如此一来会对奢华的款待感到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

 

「对于灵魂哈桑色的庶民来说,的确是有点过于奢侈了么……」

「我要提起诉圝讼!!」

 

唧唧歪歪的在嘴里念念有词,白野泪流满面地大声抗议起来。

 

 

 

不久,目送要去泡澡而迈出房间大门的白野背影——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的叫住了他。

 

「白野。」

「什么事?」

「把手腕抬起来。」

「手腕?」

 

听我这么一说,他就立刻歪过了脑袋,并朝着这边举起了手腕。

 

「要求复唱。『汝,若响应圣杯的召唤,愿遵从吾意,恪守吾理,当立即回应呼唤。再次吟唱曾经奉上的誓言』」

「?汝,若响应圣杯的召唤,愿遵从吾意,恪守吾理,当立即回应呼唤。再次吟唱曾经奉上的誓言。」

 

如同为了配合那个声音,我也将自己残存的那只手伸了过去。接着,这么说道。

 

「以此誓约之日。苏醒吧,吾将辨识己身再度为剑。汝之魔力亦将化为吾之血肉。」

 

一瞬间,白野手背上失去颜色的令咒再度放射圝出了鲜活的光彩,伴随着脆响开始了第二次鼓动。

在华光满溢的同时,借由全新打通的道路,魔力亦相继流淌起来并滋润着干枯的躯体。

 

「———什!?」

「唔。看样子你这家伙和本王曾经订过契约一事是千真万确了。呼……魔力量确实不多,但质在优秀。很好,特别允许你献上自己的魔力。」

「允,允许什么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并没有特别干什么啊。穿越时空的缘故,在失去对面世界的本王之后,你的令咒好像就陷入了机能不全的状态,正因为如此现在才能正确识别到本王的存在。有什么问题么?毕竟只是在继续『吉尔伽美什』的契约罢了。———虽然个体不同就是了。」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那边的吉尔来找我的话又该怎么办了啊。」

「到时候切断契约。重新与对面世界的本王圝进行再契约即可。……哪怕现在有肉圝身,但如果外部也能贡献魔力的话总不会嫌多。再加上本王这个肉体如今也受了不少伤害。」

「……如果有必要这么做的话,至少先商量下嘛。毕竟条件对我同样有利。况且,突然来这么一下对心脏也不太好。」

「此乃本王的想法,也是本王的决定。有这些不就足够了?」

「吉尔你个胖虎主义者。」

 

 

突然,白野皱起了眉头,一副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

 

「先等一下!那吉尔正式的契约者会怎么样呢!?」

「契约本身还在继续。然而,却无法重新打开通路。虽然是二重契约,不过你无需操心。」

「但是,像这样自说自话的就开始了二重契约会不会对你正式的Master很失礼……话说回来为什么不能重新打开通路啊?」

「………」

 

稍许的犹豫令我暂时收起了话头。

说呢,还是不说呢——嘛,就算说了也无伤大雅。

 

「……见到昨天的那些泥了吧。」

「啊,嗯。虽然因为天黑所以也没怎么看清就是了……」

「那个黑泥和本王的契约者渊源不浅。如果现在打开通路很有可能会借由Master的魔术通道抵达这里。假如被那些东西从内部侵蚀的话麻烦就大了。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住民所以无法成为依代,但作为魔力源还是相当可靠的。既然有心在这个世界逗留,那么在此期间将魔力供应给本王也没什么问题对吧。毕竟我还残存着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任务。所以现在绝对不能因为魔力不足的问题而消失。」

「……那件任务是……」

 

白野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

他用那张夹杂着戒备,困惑,踌躇,忧郁各色表情的脸,安静的注视着这边。

 

「该不会还想着要破坏这个世界,吧……?」

对他这句话,我恶趣味的一声嗤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

 

白野再次用力攥紧了一下持有令咒的那只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他这副模样我条件反射般大笑起来。还真是个让人容易弄懂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所谓的情势可是会随着行动有所变化的。如你所见,现在本王受了相当重的伤。那个泥对我来说也是异常棘手的存在。已经吃了那玩意儿一个大亏,不会还有傻圝瓜想借横冲直撞来正面取胜。——何况。」

 

缓缓的闭上双眼。

 

「……无所谓。本王圝还是静观其变吧。本来就是并非必须由本王介入的事态。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这个结果,即便不久的将来人类和星球本身就此死圝绝,也都隶属于世界的因果循环。

……文明水平已经没什么好挑刺的了。再稍微花点时间,人类搞不好也可以在毁灭之前触摸圝到苍穹。于星球破灭,闻听到那哀嚎而纷沓而至的肃圝清者造访之前,人类或许还可以顺利逃进那漫无边际的星之大海中。

……但这些全部都是假设。倘若非要因为我的介入才得以延命,即使之后触摸圝到苍穹,也是相当无趣的才对。」

 

然后,缓缓的消化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

 

「好歹至今为止并无过度计较此事,仅以旁观者的身份眺望。即便重生为人,事到如今再来多参一脚好像也不成道理。顺其自然的让想死的去死,想活的努力活下去倒也不赖。……全部都是人自身的愿望所致,人做出的决定所致。」

「………吉尔?」

 

很快,又睁开眼睛看着他。

 

「现在本王必须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好好见证契约者最后的命运。自这个时代苏醒直至今日,将本王与这个世界连系在一起的楔子——和那个,做出了一个约定。……对死亡有所觉悟的求道者,不被这个世界允许生存下去之人。偶尔不是会有这种家伙么?活着期间唯一会做的事就是不断冲周遭的人播撒毒素,存在本身被定义为邪恶的生物。

不过,即便是以这种方式出生,但那个,却还是如假包换的真·人类。同时也不断祈祷着能够以正经人类的姿态混迹于社会之中。哪怕存在本身早已扭曲癫狂,却在那疯狂之中,咳血呐喊着许下了能够成为平庸——平凡普通到随处可见的人类,如此偏执的愿望。

——如此一来,肯定这样的夙愿才是本王的工作。一介普通人,想要,需求,在哭喊着的同时不忘继续展现出那份渴求的欲圝望,对其作出正确的裁定才是为王之者存在的意义。世界?善恶?与我何干。本王认同了那个男人的存在价值。也认同了他身为殉道者的生存方式。既然如此,将其挣扎的模样看到最后,才是守护者的义务所在。」

「………」

「……生来就扭曲并不是他的责任。毕竟那个可是来自于更深层,更本源,或者该说是从魂魄开始就产生的问题。不过,就算这样,仅因为那个会不断对周遭播撒毒素祸害他人就选择将之除去,那对其本身的救赎又从何而来。况且,为了救赎而不断被杀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所以说,偶尔放任那个杀个开心,随心所欲的活下去,也不会有人发牢骚吧。……当然亦不允许牢骚的出现。像这么多的死亡,这么多的迫圝害,如果是正常灵魂的情况下都可以被无条件原谅的最低限度生存权,却始终不属于那个灵魂,以无数同胞的生命和秩序作为代价,不断压抑着其原本的冲动和欲圝望。

人,是依靠“吃掉”其他生物而存活的。而那个,却是依靠“吃掉”同类来存活的。事实上,两者的生存之道并没有什么不同。简单对杀戮之罪进行定义一下,这其中的区别仅仅是简单易懂,还是难以理解,是易于接受,还是无法认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如此仍选择肯定此剧毒之人的生存方式,此世上舍我其谁。」

「……吉尔你。」

 

听完这席话,白野只是露出了苦笑。用那张苦涩到无以附加的复杂表情,皱着眉毛笑了。

 

「有时候我都搞不太懂,吉尔到底是很温柔还是很可怕呢。」

「本王只不过是想看而已。」

 

于是,我这么回答。

 

「欲求,夙愿,为了能有朝一日掌控在手中,而将自己全身心的力量奉献出来拼命挣扎的模样,才是人类正确的生存之道不对么?」

 

 
02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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